暴雨砸在染坊瓦檐时,林棠的指尖正捻开褪色的蓝布卷。布匹浸在青石水槽里,靛蓝纹路被水流冲成模糊的云絮,像被泪水洇开的旧信。她俯身掬水,水面倒影里,父亲栽在院角的椿树正被风雨拗弯脊梁,新叶混着泥浆砸在染缸沿上。
“第三缸了。”老染匠杜衡的烟杆磕在门框,“这‘棠云纹’的蓝,到底没传下来。”
林棠攥紧布角。父亲猝逝三年,独门秘色随他埋进黄土。最后这匹布是父女合制的嫁妆,纹样里藏着她的名字,如今蓝彩褪成灰白,如同未写完的遗嘱被雨水洗去字迹。
夜半雷惊。林棠擎灯翻检樟木箱,箱底油布裹着半块银锁。锁身刻“云”字,是父亲名讳,锁芯却塞着团靛蓝棉絮——正是褪色布料的经纬!她刮下棉絮浸水,蓝渍在瓷碗漾开,竟浮出极淡的椿花轮廓。
“你爹的命锁。”杜衡的烟灰簌簌掉落,“当年为护染方,被同行砸断的。”
雨声渐密。林棠在染缸裂缝处发现嵌着的银锁残片。拼合刹那,锁芯棉絮突现墨痕:“棠云蓝以椿露固色,曝月三夜,其蓝入骨。”字迹被靛汁晕染,恰是父亲笔锋。
“胡扯!”杜衡踹翻脚凳,“我见他熬过多少缸,从没用过露水!”
真相在霉味中剥落。三十年前,父亲林云创出棠云纹,因拒售秘方遭排挤。银锁被砸那夜,他醉倒在染缸旁,椿花落满衣襟。翌日布匹意外泛出奇蓝,坊间传他得花神相助。唯有杜衡知晓,那夜缸中混了整宿椿花雨露。
晨光刺破云层。林棠收集椿树新叶,花露凝在瓷瓶底,薄如蝉翼。她调露入染,蓝液却浮起油膜,布料出水即泛灰斑。杜衡的旱烟管猛敲缸沿:“露水带尘!得用新绽的椿苞接天落水!”
暴雨又至。林棠系绳攀上椿树,怀揣玉碗采撷半开花苞。惊雷劈落时,她脚滑坠枝,碗中露水泼进树洞。电光中,洞内忽有蓝光流转——半卷《染经》浸在积水中,页角黏着干椿花,墨迹竟未褪色!
“你爹的手札!”杜衡颤抖着展开残卷,“原来他试过百种花露...”
修复夜,雷火焚天。林棠按手札重调染液,添入晨露的刹那,缸水腾起蓝雾。雾中幻出父亲年轻身影:他攀枝采露失足,花苞坠入染缸,晨光里竟浮起前所未有的碧蓝。杜衡突然嘶喊:“那日缸底...有他摔落的银锁!”
林棠摸向颈间断锁。锁身“云”字裂痕处,靛蓝沁入银纹,如血脉蜿蜒。她将断锁掷入染缸,蓝液骤然沸腾!布匹浸入瞬间,灰白纹路吸饱蓝彩,棠云纹舒展如活物,花瓣层叠处浮出银丝光泽。
“锁芯棉絮是药引!”杜衡老泪纵横,“你爹早把秘方缝进命里...”
嫁衣染成那日,椿树新花如雪。林棠展开布匹,日光穿透银丝,地面投下流动的棠云纹影。杜衡摩挲布面:“这蓝,比当年更润。”她抬眼望去,父亲手植的椿树枝干上,风雨刮出的旧疤已覆满新苔,如同愈合的掌纹,正温柔托起一树繁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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